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升官的圣旨到府里时,我正带着阿盛在后花园的小池塘里捞鱼,裤腿挽的老高,一手一脚的泥。
阿蓉身边的小景来禀报,跑的太快摔了一跤,爬起来连泥都没顾上拍一拍,火急火燎的话都说不清楚:「夫人,快...快去前厅,圣...圣旨...」
「啥?圣旨?」
刚抓到的鱼被我扔到小池塘,小盛一脸不满:「管它什么圣旨,你怎么把鱼扔了呀?」
「闭嘴!」
我斥了他一句,等着小景的后话。
小景喘着粗气,缓了缓才道:「真的是圣旨,京城来的,小姐已经差人去叫老爷回来了。」
我皱了皱眉头,东庆这小地方,不起眼的很。
不如江南土地肥沃,粮产富足,也没有北地贫瘠,常年灾害。
普通,只有普通,几十年如一日的普通。
怎么会有圣旨?
我理了理衣衫,拉着阿盛急匆匆的往前厅赶,阿盛没了捉鱼的兴致,有些不悦。
到了前厅,阿蓉已经恭恭敬敬的请来的内官入了坐,奉上家里最好的茶水。
阿蓉坐在门边的椅子上,在内官旁边,背脊挺得笔直,并不多话,内官问什么,她便答。
「姑娘几岁啦?」
「回大人,十三了。」
那内官点点头,「也快及笄了。」
见我来了,内官将我细细打量过,「夫人与杂家一位故人很像。」
我将他看了又看,无甚印象。
最后只得一笑了之。
我是陈嫣楠,年三十六,儿女双全,身体康健。
东庆县令方以辅是我夫君,刚正不阿,容貌一绝,为赞乡里。
提起我,则是一阵骂声。
我这个县令夫人,商贾人家,无才无德,不贤良,不温顺,不与官眷往来,骂起人来整个东庆都难逢对手。
偏方以辅是个实打实的妻管严,事无巨细,都听我的不说,成亲十几年,未曾纳过一个妾室。
东庆上下都说我走了狗屎运,不知道拜了那路神仙娘娘,嫁了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夫婿。
儿子方书盛,十岁,是个不输我的泼皮性子。
女儿方书蓉,十三岁,不像我,也不像她爸,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倒像是她那素未谋面的舅舅。
在正厅坐了一刻钟,方以辅才急匆匆的赶回来。
府里上上下下二十几号人,皆跪下听旨。
内官清了清嗓子,开始宣旨,「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,东庆县令方以辅,上任以来,殚精竭虑,厉精为治,民有所安。卿之才能,更不辞辛劳,着即册封为户部侍郎,赐城南宅子一处,不日携家眷进京任职,钦此。」
七品县令一跃成了正三品的户部侍郎。
还赐了宅子。
不说今上,即便是开国以来,也是头一回。
咱们这位圣上,真是好大的恩典!
升官,本该是件让人开心的事,尤其是方以辅这样一心为民的官呆子。
但他此刻眉头轻皱,显然他也觉得这圣旨有些怪。不过须臾,他便舒展了眉头,领旨谢恩。
旁的都好说,只这句「携家眷入京任职」要紧,我是断不可能回京的。
我虽在京城中呆的时间不长,但见过我的人却不少。
像来宣旨的内官,他一句「故人相像」,我就不敢在他面前抬起头来了。
我原以为因为我不愿入京一事会与方以辅产生分歧,毕竟深究起来算是抗旨,没想到方以辅很快就答应了。
他带着阿盛和怀阳入京,我和阿蓉搬出县令府,住到庄子上去,对外只说举家都走了。
怀阳是我哥哥的嫡长子,也是唯一的孩子,自幼便跟着我和我爹长大。
有多幼呢?出生起。
阿蓉原是说要入京的,她素来嫌我吵闹,不愿与我待在一处。
不直怎得改变了主意,忽然说要同我一起留在东庆。
2
庄子上无趣,我便隔三差五的去我家老爷子府上,每次都要装作家中婢子,不敢声张。
阿蓉说我不正经,要我消停些,别惹出祸事。
老爷子已经六十了,腿脚有些不利索,头脑却清醒,精神奕奕,「不知道怀阳习惯不习惯,见到阿煦没有。」
我对此见怪不怪,每回来都要听老爷子念叨一番。
「定然是习惯的,定然是都好的。」
老爷子白了我一眼,脸上的愁容更浓了几分,「我不担心怀阳,我担心以辅。」
我笑不出来了,我也担心他。
算着时日,到京城也快半月了,除了几封平安家书,没有其他任何消息。
我安慰自己,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。
当天晚上回到庄子里我就傻眼了。
桌上一封信,并一个阿蓉收拾好的包袱。
我打开信,秀逸俊郎,怀阳的字迹。
上头说夫君被扣在宫中已有三五日,大内迟迟不放人,他们有些乱了阵脚,叫我拿个主意。
到京城不过半月,这封信从京城送到东庆,一路快马加鞭也要三五日,算下来,方以辅在宫里少说也有七八日了。
阿蓉一把将桌上的包袱背着肩上,「娘,咱们去看看吧,我好怕爹爹出事。」
我握了握手里的信,看来这回只能入京了。
顾不上这许多了,若真是冲着我来的,这次怕是躲不过。
我和阿蓉都会骑马,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,已经是五日之后。
正赶上四伏天,炎炎夏日,太阳也通晓人性般,照的人发慌。
刚一入京,我就向街上的百姓打听方侍郎的府邸在什么地方,倒也听了不少闲话。
「方侍郎?那位连升四品,又在宫中住了半月的方侍郎?」
「姑娘若是想攀附,快趁早歇了心,那方侍郎也三十几了,家里一个女眷都没有,你当是为何?」
「独他连升四品,在宫中常住,你又当是为何?」
暗戳戳的说方以辅有龙阳之好,我带着帷帽,帷帽之下是我惊诧的神色。
圣旨上只说在城南,并没有指明是哪一处。
我和阿蓉一路打听着,总算到了方府。
只是我看着眼前的宅子,更惊诧了。
这不就是从前的陈府?
想想陈怀阳与这宅子还真是有缘,十几年前,他就是从这个宅子里落地的。
他的母亲,也是在这宅子里断的最后一口气。
时隔多年,物是人非,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宅子呢?
真真是应了那句造化弄人。